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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回年屆九十歲高齡的梁玉卿女士分享了她和丈夫「復興隆麻雀廠」初創時期的故事、五十至七十年代手雕麻雀廠的經營情況。來到此系列本月訪問的第二位嘉賓——張誠忠先生。作為張氏家族第二代傳人,退休前張師傅一直是「復興隆麻雀廠」的舵手;近年則以手雕麻雀工匠的身份,繼續鑽研支持手雕麻雀技藝。
在訪問中,張師傅不但談及他於九龍城西頭村的童年往事、個人志趣,亦分享了十八歲開始接掌「復興隆麻雀廠」時的心情,仔細描述當年香港麻雀製造業全盛時期明媚的風光,當然也包括麻雀製造業急速由盛變衰的畫面。
想知道張師傅如何從一個「廠佬」搖身一變成為手雕麻雀工匠,與囡囡 Karen 一起專注齊心推動香港文化工藝,更多少為人知消失的香港故事,請細心閱讀以下訪問:
問:張師傅,可否分享下你小時候於九龍城西頭村、城南道的生活片段?(西頭村已拆卸)
張師傅: 西頭村是進出九龍城寨的必經之路,所以非常熱鬧。第一代「復興隆麻雀廠」就坐落於西頭村成龍街,除了牙醫外,附近還有很多食店。另外,我們舖頭附近有木廠、電鍍廠、打鐵廠、噴漆廠等。最有趣是成條街的街坊大部分都是生仔,所以當時流傳了一個笑說法:「想生仔就去成龍街住啦!哈哈!
及後因為附近電鍍廠的生埃味太犀利,我父母一直都找地方搬。颱風溫黛襲港那年,我們就搬了去城南道,即九龍城寨附近。當時麻雀廠除了家父以外,麻雀廠還有幾個伙記、學師幫手,那個年代是以「件工」計算人工,打磨、𠝹料、雕牌、上色,不同工序就不同價錢,時間自由、多勞多得。識做多幾個工序的話就可以賺多些,甚至有伙記留宿工廠。
問: 張師傅大概是甚麼時候開始幫父親手?一邊讀書一邊學習手雕麻雀是不是很辛苦?
若果話開始接觸手雕麻雀,應該是四年班,大概10歲左右。一開始都是好奇心驅使,試下幫手上色。之後就開始觀察師傅們雕牌,初初開始學轉筒子,再到索子、萬子。筒子相比容易上手,但其他花式就有些難度,始終雕刻刀是比較難掌握,要用陰力雕之餘又要轉手腕。回想起來,自己都苦練了一年有多的時間,先叫做掌握到雕牌的手法、技巧。初初都是雕某一款花式先,未可以都駕馭到所有花式,其實要好有經驗的大師傅先會雕成副麻雀。
問: 是否很早已經有子承父業的準備?
子承父業都是順其自然,我其實未學滿師,但父親身體不是太好,十八歲左右已經接手管理麻雀廠。考到車牌後,為了節省成本,就連送貨都是自己和弟弟去。貨van最多可裝百多副麻雀牌,我們通常儲夠某一個貨量先一次過出車送貨,每星期有兩、三晚工場收工後就去送貨。當時未有過海隧道,要過海的話,要揸車去觀塘碼頭、九龍城碼頭或佐敦道碼頭,然後用「汽車渡輪」過香港仔、柴灣、中環送貨。
當時客戶主要是會所、酒樓、酒店、雀館等,以前擺酒通常都會大排延席,飲宴前賓客通常都會先麻雀耍樂,一開就是幾十枱。有時趕住開席,麻雀牌會亂放入麻雀箱,他們會請我們去幫忙跟返,還原返每一副麻雀牌,哈哈!
問: 手雕麻雀行業於興盛時期的情況是怎樣?
每當有新會所、新酒樓、新酒店開張,都會主動揾我們造牌。當時還有另一間位於大角咀的麻雀廠「毅強」,生意大概各佔市場的一半。忙碌時一日可造20-30副麻雀牌。麻雀牌打到蝕了,客戶又會成副麻雀牌送回給我們,我們會將這些牌「烹」返,之後再「雕」成一幅新的麻雀牌,幾十元就有交易。每副麻雀牌最多可以翻新4-5次。
那個年代,香港有很多手雕麻雀師傅,而每位手雕麻雀師傅都會設計其專屬的字體,好多時一睇牌上的字體就會知道那幅麻雀牌是出自那位師傅,師傅們又會互相研究對方的雕法。
問: 當時復興隆為何會選用德國出產的物料製造麻雀牌?
選用德國料其實都是無心插柳,主要經洋行介紹,當時市面上最流行是「充德料」,即冒充德國貨的原材料,價錢相當便宜。但「充德料」有一滲酸味,又非常容易變黃甚至黃到入牌芯,很難翻新。反而真正「德國料」就白淨很多,又易於打磨。「烹」幾次都仍然好白淨。「德國料」非常罕有,三、四個月頭先有一水船返。每批貨的顏色又有些差別,所以客戶只能找我們翻新舊麻雀牌。除了「復興隆」,全行只有「毅強」會用真正的「德國料」。
問: 後來為何一家人會短暫移居阿魯巴,及後又為什麼回流香港?
當時我外母於中美洲(近南美)的阿魯巴(ARUBA)經營西餐館,已經上了軌道,但不太夠人用。我和太太於是過了去幫手,我那時擔任廚師,麻雀廠就交托給我弟弟暫時管理。我們大約去了阿魯巴近一年左右,感覺到生活的節奏不是太合適我們,加上為了女兒學習上的考慮,所以我們一家很快就回流香港。
問: 為何90年代初,「復興隆」會搬遷到九龍灣?聽説你們那時開始自己研發機器輔助生產,情況又是如何?
麻雀廠後來規模擴大聘請了多些員工,地方不太夠用,於是就由城南道搬遷到九龍灣工業區。搬了去九龍灣之後,就改為找司機包貨、送貨,我可以花多些時間、心力研究下提升麻雀廠的產量。城南道時期,其實我們已開始用「砂紙機」磨平麻雀牌。但其他工序也引入機器輔助,就要到九龍灣時期先開始。最主要當時請了一個新伙記,他帶了部槓桿原理設計的「雕刻機」來,一日已經可以產出5至6副新麻雀牌。其他師傅則仍用手雕方式去「翻新」舊牌。
當時我們於上海街、新填地街購買現成機器,再自己改裝成合麻雀廠用的機器,成功研發出「水磨機」、「𠝹料機」。「水磨機」的用途是將麻雀牌放進水筒,加蠟、藤粒之後再進行打光、打水程序,將麻雀牌磨至圓滑。不過由於「德國料」比較吸水,如果放落「水磨機」會爛掉,所以「德國料」的麻雀仍然用人手磨。「𠝹料機」則取代了手鋸,用來𠝹麻雀牌,鋸出來很光滑又可以用盡所有料。有了機器的協助,產量確實提升了很多。
問: 復興隆生意大約幾時開始變差?原因又是甚麼?
2000年左右,國內機器製造麻雀牌及電動麻雀枱的出現,大部分客戶都轉用了電動麻雀枱。電動麻雀枱連麻雀牌只賣$500,成本這麼低,即使麻雀牌爛了,買一套新的價錢比找我們翻新便宜好多。只剩下少量客戶仍會不定期找我們做新麻雀牌或翻新舊麻雀牌。訂單減少,工場亦不需要這麼大地方就再搬去一個細少少1000呎左右的單位。去到後期我們好難營運,又無甚麼辦法,唯有選擇結束。
問: 對於最終也敵不過洪流,要結束復興隆,當時的感受如何?
當然是非常無奈,感覺好欷歔。始終做了這麼多年,花了很多心機,全家人都是依舊工廠為生,日日夜夜工作沒有休息,勞勞碌碌辛苦研發的機器又當廢鐵扔棄。不過其實我和弟弟又接近退休年齡,都算是差不多時候要退了,唯有迫於無奈選擇結束。
問: 出山重新雕麻雀牌這幾年有什麼感受?你又覺得傳承這門手藝最困難的地方是甚麼?
我喜愛以興趣為先,不太重名氣、金錢,最初抱著嘗試的心態,女兒KAREN又好好好努力向其它師傅周圍詢問,竟然揾齊大部分已失去的手雕麻雀工具回來,於是試下重操故業。
女兒設計了很多别具特色的國案,這樣很有心機再次雕下去,很有滿足感。反而以前都沒有雕得那麼有心機,興趣愈來愈濃厚。現在會研究字體、裝字,根據不同的設計,選用的字型亦有不同。近年比較喜歡的作品有「黃大仙系列」,最開心是多人認識,尤其當作品有外國人賞識。得到認同真是很有滿足感。
做了幾年,感覺始終承傳是有些難度,學手雕麻雀要用心、有耐性,最重要是有適合的原材料。現在的原材料相對實和硬,初學者是好難掌握,如果用返以前相對柔軟的物料應該會容易掌握很多。希望將來可以找到價錢合理又合用的麻雀牌以作教學之用。
訪問: Karen Cheung & Keith Chan
撰文: Keith Chan
設計: Ki
Karen Aruba Studio成立三週年慶祝活動我們進行了一次詳盡的紀錄! 如何由上一代經營麻雀廠工房,到第三代成功轉營為支持文化傳承工作,趣談消失的香港人故事,大家不容錯過 。更多內容: